前年的2月15日,是一個難忘的日子。這一天,我開始領工資了。
對一般人來說,領工資是一件平常的事兒,可對于從事盲人按摩的我,是非常珍貴的。發工資前的七八天,我便開始期盼。
我孩提時,眼睛就不好,做過手術,但一直未愈,40歲時基本就失明了。我一直沒有找到正兒八經的工作,沒有工作,就養活不了自己和家庭。后來,我學習了中醫按摩,2021年從阜陽來到蕪湖,成為一名按摩師。
在我看來,按摩就像種莊稼。過去種莊稼,手握鋤頭,除去田里的雜草?,F在,我手里一張潔白的按摩布,就像過去的莊稼地和鋤頭,承載我的精心勞作,孕育著未來的收獲。
對于盲人,初到一個新地方,第一件事兒就是要盡快認識環境。摸索著,我找到了柜子,把生活用品一一放好。這家按摩公司有上下兩層,第一層放了五張按摩床。我挨個摸,一點點地熟悉。每個按摩床,上面都鋪著毯子,長得一模一樣;按摩床一頭兒是墻一頭兒是過道;過道的另一邊放的是桌凳,供客人們歇息。
店長拿著我的手放到飲水機上,說從這里倒水喝。摸索中,手碰到飲水機上一個長方體物品。店長告訴我,這是播放器,存有很多歌曲、戲曲和小說。我聽了心里樂開了花——眼睛不好的人,都喜歡聽聲音。我常常聽收音機,聽過《岳飛傳》《楊家將》《三國演義》和《隋唐演義》,我有很多知識都是聽來的。
二樓樓梯是木質的,能聽出來。人走在上面,發出咚咚咚的響聲。盲人的耳朵可靈了。
從此,我早起晚睡,每天早早開門迎客。按摩室的五張床,就是我生活的新希望。
上午顧客較少,中午客人開始增多,下午五六點是高峰。公司會給每個人每天配餐,人一忙起來,常到夜里十點,肚子咕咕叫地抗議了,吃起飯來,那可真香。
在店里工作和生活的時間越來越久,我的手逐漸認識了每一個角落,每一個設施。
店門是玻璃的,不銹鋼把手很光滑,掛有兩個小鈴鐺,開門時發出清脆的響聲。進門之后是吧臺,臺面也很光滑;吧臺左邊放一張圓桌,桌面是玻璃的;再往里走,是一面木頭做的花格子屏風。再往里摸,就是那一排兒放著的五張不銹鋼按摩床。我常常蹲下身,從床腿往上摸,每一個棱角、每一個拐角,都仔細摸過。
按摩床上的床單松松軟軟,我彎下腰,把臉貼在床上,聞到了一股玫瑰花味兒的清香。
我把按摩布拿出來。這塊布,對我來說有特殊意義。它是什么顏色?我看不見,就連我身上的工作服是什么顏色的,我也看不見。但我想象它像醫生工作服,也是一塵不染的白色。因為,醫生可以給患者帶來健康,而我穿上這白色衣服,也能給顧客帶來健康和放松。
以前做過的活兒,有一樁是往獨輪車上裝土,送到生產磚機的機器旁邊,當時天氣很熱,汗水順著臉龐往下淌。而今天從事按摩,就如同當初干活兒,客人的后背像平原,身體上的經絡就像平原上的一條條鐵路、公路,我的手就如同路上的車輛前行,馳騁在按摩的中醫理論中,讓這塊“平原”的生機更活絡。
記得第一天按摩做下來,十個手指針扎般地疼,但是必須要堅持啊。第二天,手指頭疼得像針扎骨頭一樣,我帶著疼痛繼續努力干,兩個顧客忙活下來,手似乎沒那么疼了。我默默地告訴自己,堅持就是勝利。
前年的2月15日,我領到第一個月工資。
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。公司大門正對著馬路,公交車、小汽車來回穿梭,呼嘯而過。汽車有時會按響喇叭,“滴-滴-滴”,仿佛在向我歌唱。走在人行道上,聽到人們的交談聲和腳步聲,一切的一切,都好像是在向我發來祝賀。我抬起頭,讓陽光盡情照在臉上。
店長推開玻璃門,大聲招呼我,“來客人了?!薄昂绵?!”我穿過盲道,抬腳上了臺階。店里,播放器里正放著歌兒《好日子》。
忙到夜里十一點半,終于下班了。我想,我得為自己好好地慶祝。
“當當當”,我敲開了小賣店的門,買了一瓶牛欄山酒和花生米,找來杯子。倒杯酒,仰脖喝一口,酒很香。已是深夜,也要打個電話 ?!叭?,我今天發了第一個月工資!”母親正住在姐姐家里,我叮囑:“我轉給你1200塊錢,給咱娘買點好吃的?!睊焐想娫?,淚水從我的眼眶里迅速流出來。
我又拿起電話打給女兒,給她轉去500塊錢,叮囑她:“讓你媽買件新衣服穿?!逼拮蛹藿o我20多年了,由于我眼睛看不見,一家人日子過得很緊巴。
我在心中默念:親人們啊,今天我領到了第一個月工資,你們一定也為我高興。謝謝你們,謝謝這些年一路的陪伴!
■ 阜陽 (口述) 張道勤 (記錄) 黃 青